沈青城不要她了

    沈青城的慍怒顯而易見，不僅是此時此刻，而是這一周以來。

    如果說從前的沈青城的是冷漠平淡的，這一周的沈青城就完完全全是一個爆竹，隨時隨地，一點就炸。出課間操的時候被人不小心碰了一下，下課的時候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桌子，有人不經允許借了他一本書……所有的小事都成了他爆的理由。甚至有一天測驗的時候，他要提前交卷，老師不允許，他直接就把試卷摔到了老師臉上，差點因此生衝突。

    那一周班上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是驚恐的，從周三開始，所有人都開始自覺遠離他，每每有他在的地方，周圍簡直像布了結界一般無人靠近崾。

    容澤雋跟他從那次打架之後就不相往來，路夏陽見到他這個樣子也曾經來探問過，被沈青城刺了兩回之後，便也自覺躲避了，只有易紹瑜是個不怕死的，原因是他也不喜歡說話，兩個人在學校里走在一起，你不言我不語，各走各的，看起來倒也和諧躪。

    只是放了學回到家裡，易紹瑜的真面目便肆無忌憚地流露出來了。路夏陽算是他們幾個人中最單純明朗的，他就曾經評價過，幾個人當中易紹瑜絕對是最陰最損的，只是他面對著其他人時都少言寡語，別人不知道罷了。

    沈青城其實知道嘴毒眼毒心毒的易紹瑜早就看出他和小希之間的關係，只是他不提，沈青城自然也不說什麼，保持著這份默契許久，沒想到今天卻還是挑破了。

    兩個人對視片刻，易紹瑜再度笑了起來，「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生了什麼，可是我看你這周都沒有靜下心來想過你們之間的問題吧？所以你目前的打算是……」

    沈青城聞言，很久之後才扯了扯嘴角，冷冷道：「我不要她了。」

    ……

    這一天，小希在容澤雋家待了一個下午，晚上又被容媽媽留在容家吃了晚飯，這才讓司機送她回去。

    她在莊園大門口下車，跟司機道過謝，看著司機掉頭離去，這才轉身走了進去。

    一路走到屋子前，小希正欲伸手推門進去，卻忽然聽到裡面傳來任琳說話的聲音——

    「……自從你二叔出事之後，你爸就一直不喜歡她，總覺得是她們母女害死了你二叔，所以一直想把她送走。我只想著她一個女孩子孤苦無依也實在是可憐，況且也乖巧，所以就想著把她留下來。只是這最重要的前提是她得聽話，她要是不聽話，我可沒辦法再留她在這個家裡。只是送去別的地方也麻煩，所以就想著讓你來把她接去香城，送她去念寄宿制學校好了，該怎樣是怎樣，她的人生會怎麼展是她自己的事，我們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為她打算了。」

    「嗯。」回答的女聲有些耳熟，小希隱約記得，那好像是大嫂汪翎的聲音，「您和爸爸年紀大了，就不要再為這些事情多操心了，我會把她帶回香城好好管教她的。」

    門外，小希突然就好像失去了推開門的勇氣，呆立片刻，才緩緩轉身，有些漫無目的地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沒想到剛剛走到中間的位置，一抬頭，她忽然就看見了那個一周未見，也一周沒有聯繫的人。

    春寒料峭，他穿著黑色的西裝校服走在路上，雙手放在褲袋裡，身長腿長，眉目清冷疏淡，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鐘的時間，便又迅移開，徑直往前，目不斜視地與她擦身而過。

    小希腳步僵直停頓，聽著他逐漸遠去的腳步聲，終於忍不住轉身，快步走到他身後，伸出手來抱住了他的腰，將臉埋進他的背心，低低喊了他一聲：「青城哥哥……」

    沈青城腳步一頓，眉目倏爾黯淡。

    「青城哥哥。」她用力將臉靠在他的背上，本來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要跟他說，可是此刻全部噎在喉頭，除了喊他的名字，竟然再也說不出別的，只能讓眼淚悄無聲息地融入他黑色的外套之中，靜默無聲。

    沈青城等待片刻，眼神終究再度凜冽起來，下一刻，他用力拉開了她纏在自己腰上的手，頭也不回地往房子那邊走去。

    小希踉蹌了兩步，似乎是想追上他的腳步，可是卻終究還是頓住了。

    她只是站在原地，看著他越走越遠，眼淚終於肆無忌憚地滾滾而過。

    沈青城推開門走進家裡時，任琳和汪翎依然坐在沙里，只是話題已經轉變，談到了沈博易身上。看見沈青城推門進來，汪翎立刻便笑道：「老三，怎麼這麼晚才回家？」

    沈青城沒想到她會突然回來，

    不由得一怔，隨後才喊了一聲：「大嫂。你怎麼會突然回來？」

    汪翎點了點頭，笑著回答道：「我回來跟媽商量接小希去香城的事。」

    沈青城聞言，面上不為所動，可五臟六腑卻迅地灼燒起來。

    他沒有在樓下多停留，直接就上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將自己扔到床上，靜靜躺在那裡，竭力平復自己內心的灼痛感。

    可他越是努力，卻越是無法平靜，腦海中反覆響起，竟然都是她那天說過的話——

    「青城哥哥，跟你在一起，是我這幾年來最開心的事，我永遠不會忘記這段日子，也不會忘記你。可是……你不要讓我那麼狼狽，好不好？你就讓伯母現在就送我走，好不好？」

    既然她這麼想現在就走，既然她這麼迫不及待，那現在大嫂來接她，她應該是很開心了？

    而他呢？在那天之前，他甚至都還在研究淮大的招生體制，試圖為她鋪墊好各種前路和後路，為兩個人的以後做打算——

    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還有比他更愚蠢的人？

    身體內的灼痛感再度囂張起來，沈青城躺了許久，終於躺不住了，猛地坐起身來，拉開門重新下了樓。

    樓下，任琳和汪翎依舊坐在一起說話，沈青城下了樓，往旁邊的沙里一坐，緩緩開了口：「我想出國。」

    任琳和汪翎同時一怔，大門口，剛剛推門而入的小希聽到這句話，也一下子就僵在那裡。

    可是沒有人注意她，任琳和汪翎的注意力都放在沈青城身上。

    任琳看著沈青城，道：「怎麼突然又改變主意了？之前不是說要考國內的大學？你程叔叔之前送了好幾所國外大學的材料來，我都沒留意。」

    「沒什麼，就是改變主意了。」沈青城回答，「不想留在國內。」

    汪翎聽了，只是笑笑，任琳點頭道：「你改變主意也好，我跟你爸也都希望你能出國。之前你說要考國內的大學，他還不高興——」

    沈青城聽了，卻並沒有太大反應，目光微微一轉，落到站在門口的那個人身上，又迅收回了視線。

    任琳和汪翎這才也看見小希，汪翎便笑著喊了她一聲：「小希，你回來了？」

    小希只覺得全身有些涼，卻還是緩步走上前來，低低喊了一聲：「伯母，大嫂。」

    汪翎點頭笑笑，「你過來，我們聊一聊。」

    小希腳步僵硬地往前，剛剛走到沙旁邊，沈青城卻倏地站起身來，只說了一聲「我上去了」，便轉身走上了樓。

    竟連再多看她一眼也不想……

    小希緩緩低下了頭。

    *

    夜裡十點半，小希緩緩敲開了任琳書房的門。

    書房裡，任琳正戴著眼鏡在研究手邊的一些國外大學資料，抬頭看見小希走進來，不由得蹙了蹙眉，「小希，這麼晚了，有事？」

    「伯母。」小希低低喊了她一聲，隨後道，「如果您非要送我走，那可不可以送我回加拿大？」

    任琳聞言，不由得放下了手裡的東西，看著她，「你想回加拿大？」

    小希點了點頭，「我想回加拿大。」

    「可是加拿大那邊我們沒有別的親戚朋友。」任琳說道，「而且……你爸爸在那邊的所有產業都已經處理掉了。」

    小希聞言，身體似乎僵了僵，隨後才又道：「可那邊有我以前的朋友，和以前認識的人……而且我已經長大了，我可以在那邊生活得很好。」

    任琳聽完，安靜了片刻，似乎在仔細思量這個問題。

    平心而論，無論將小希送去哪裡，只要還是跟沈家有關係，終究還是會成為沈興淮心頭的一根刺。而如今她提出要會加拿大，那個地方再沒有沈家的熟人，可是卻有她自己的熟人，言下之意，她可以在那邊**生活，從此跟沈家可能再無關係。

    看起來似乎很殘忍，可是對沈家來說，這的確是一個從此恢復寧靜的好方法。

    任琳考慮片刻之後，回答道：「我會考慮一下這件事，我想好了再給你答案。」

    「好。」小希並沒有繼續努力爭

    取，只是乖乖回答了這麼一句，又說了一聲「伯母晚安」，這才離開書房，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第二天，她沒有見到沈青城，因為她離開/房間下樓的時候，沈青城早就已經離開了家。

    這一周的時間過得異常緩慢，小希總算是恢復了一些從前的狀態，在學校里不再像前兩周那樣恍惚，老師對此很滿意，還專門致電任琳跟她反應了一下情況，只是那個時候，任琳答應小希考慮的事情已經考慮好了。

    她答應小希，只要她能找到她熟悉的家庭願意接收照顧她到十八歲的，那她就同意送她回加拿大，同時她每年的學費和生活費也會按時打給她。

    小希便很努力地開始尋找從前那些小夥伴的聯絡方法。

    沈青城周六回家聽說這件事，沒有任何表態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當天是易紹瑜的生日，所以易紹瑜約了晚上去他家吃飯慶祝，沈青城回家放下東西換了身衣服就又出了門。

    沒想到五六點的時候，容澤雋卻突然出現在了沈家。

    其實他是一百個不願意再來沈家的，如果不是中午易紹瑜那番話——

    今天中午午休的時候，易紹瑜走過來搭住他的肩膀，道：「今天我生日，晚上一起吃飯別忘了。」

    容澤雋聽了，下意識地就朝沈青城的方向看了一眼，道：「都有什麼人？」

    「還能有什麼人？不都是從前的老搭檔？」

    「那我沒空！」容澤雋立刻回答道。

    易紹瑜微微一挑眉，「是嗎？還打算叫你帶小希一起過來的。」

    容澤雋聽了，不由得一怔。

    「你不是一直追小希都沒追到嗎？我可是在為你製造機會。」易紹瑜低聲道。

    「然後呢？」容澤雋的目光不由得又往沈青城那邊瞟了瞟，「在你生日宴上打一架？」

    易紹瑜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你怕他？你沒見他最近是什麼狀態，哪還有空關心妹妹啊？再說了，你約了小希，把小希帶出來吃飯，不是正好可以氣死他？他要是再敢動手，我跟路夏陽一起幫你揍他！」

    「真的？」容澤雋一聽可以帶小希出來氣沈青城，登時就有些心動了。

    「就這麼說定了！」易紹瑜已經直接替他做了決定，「晚上我家見。」

    於是，容澤雋回家換了身衣服之後，便又來到了沈家。

    小希聽說他的來意，立刻便點頭答應了，只說還要問問任琳。任琳因為之前沈青城和容澤雋打架的事，心裡還有些過意不去，加上小希不久之後可能就要被送走，因此她也很爽快地答應了。

    容澤雋帶著小希到達易家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到齊了。

    容澤雋帶著她走進客廳的時候，沈青城剛好從洗手間出來，看見他們兩人一起走進來，他眸色猛地一暗，下一刻，卻又移開視線，仿若什麼都沒有見到一般，走到沙旁邊坐了下來。韓雅言見狀，立刻挪到了他身邊坐下，笑著跟沈青城說話。易紹瑜只當未見，招呼了容澤雋和小希一起坐下。

    易家父母很貼心地準備了自助式的食物和晚餐，還格外開恩准他們每個人可以喝一罐啤酒。不過，在場除了路夏陽，其他人都沒有那麼聽話。等易家父母一走開，現在立刻變戲法似的多了很多啤酒和紅酒。

    小希在容澤雋的循循善誘下喝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口酒，味道不算好，不過還是勉強能入口。

    隨後大傢伙一起敬了今天的壽星，氛圍迅就熱鬧了起來。縱然沈青城和容澤雋全場無交流，也絲毫沒有影響到這種熱鬧。

    小希好不容易喝完一瓶啤酒的時候，那幾個男生已經從啤酒換成紅酒，又換回啤酒地喝了幾輪。她看看容澤雋，又看看易紹瑜，隨後又看了看路夏陽，最後才看向了沈青城。

    他今晚話並不多，可是酒卻沒有少喝，偶爾還是會笑，跟韓雅言說話的時候耐心始終很好。

    小希安靜了片刻，終於還是伸出手來，又拿了一罐啤酒，抬頭看向在場的幾個人，緩緩道：「我敬你們大家一杯——」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都聚集到她身上，包括沈青城在內，可是他眼神冰涼，隱約還帶著一絲嘲諷——

    小希看在眼裡，微微深吸了口氣，繼續道

    ：「我很高興認識你們，認識你們之後，我的人生都變得不一樣了。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們，永遠會記得跟你們在一起的日子，謝謝你們。」

    說完，她舉起手中的啤酒，輕聲道：「希望你們都幸福，永遠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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