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白刃里(三)

山野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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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黛比宿玄要先察覺到了不對勁。

    彼時她的雙腳剛邁進焚天境,一隻冰冷的手捂住她的嘴,將她的聲音盡數堵住。

    那人的力道很大,用上了靈力,將桑黛牢牢禁錮在懷裡,拖拽著將她與宿玄鬆開,同時,一股森寒強大的靈力打入她的經脈,讓她昏厥過去。

    動作快到根本反應不過來。

    昏迷之前,似乎聽到她自己的聲音,是那人模仿了她的聲音在回應宿玄。

    如今,桑黛是被冷醒的。

    她渾身發寒,混沌的視線逐漸清晰,周圍迴繞著有節奏的聲音。

    那好像是

    有人在梳頭髮?

    桑黛艱難翻過身,撐著地面爬起,費力抬頭去看。

    離她不遠處,擺著一個梳妝檯。

    深沉的檀木所做,看起來年代久遠,連上面的漆都掉了許多。

    一人坐在桌前,對著那面銅鏡梳發。

    一下,一下,極為耐心,又似麻木。

    著實有些詭異,她穿了一身白,在骯髒血污的焚天境格格不入。

    不像是只知殺戮的厲鬼,方才她昏迷,這隻厲鬼卻並未殺她。

    桑黛沒有主動開口,小心爬起身靠坐在牆邊。

    雙腿沒有力氣,那股靈力打入她的身體中,限制了她的行動。

    她閉上眼,在識海中一邊試圖喚醒沉睡的長芒,一邊回憶方才的事情。

    能悄無聲息靠近宿玄,甚至在宿玄面前偷梁換柱,修為只會比宿玄還高。

    當今大乘境修士只有三個,兩位早已隱居百年未出,僅剩的只有宿玄。

    他是修為最高的。

    可現在看來,似乎不盡然。

    說不定,修真界有一位大能中的大能,又或者,是個渡劫境呢?

    那可真是恐怖,這位大能一看就是衝著她來的。

    桑黛苦笑。

    「許多年前有個女修,覺醒了天級靈根,修言靈術,可窺天機。」

    溫柔縹緲的聲音迴蕩。

    桑黛回過神,意識到是這隻女鬼在說話。

    她當真不同於其他厲鬼,她還有意識。

    桑黛沒說話,主要也是說不了話,身體一陣陣的冷,還沒有力氣,連張嘴都難。

    「她二十五歲結丹,百歲元嬰境,千歲渡劫境,飛升之前,窺見天命,破了閉口禪,將天機說出。」

    桑黛蹙眉。

    如今四界只有仙界虛彌派修言靈術,言靈術多為閉口禪,一宗門全是啞巴,在窺見天機中悟道修行,但最忌諱說出天機擾亂天罡。

    歸墟靈脈於幾千年前被侵蝕,此後再無渡劫修士,修真界最後一個渡劫修士就是虛彌派的。

    是位女修,名喚翎音。

    可翎音仙尊早已飛升。

    女鬼還在說:「為了救四界,她放棄仙途說出天機,可四界聽見天機後,判她辱沒神靈,構陷天道,抽了她的天級靈根,烈火燒乾她的血肉,魂魄化為厲鬼,姑娘,你說,她可有錯?」

    桑黛說不出話,完全沒有力氣。

    只是這女鬼一面之詞,桑黛也不知道這女鬼口中的天機是什麼,定論自是難下。

    那女鬼也不生氣,依舊自顧自梳發。

    「你既判不出來,那我便再講一個故事。」

    桑黛閉上眼,聽她說話。

    「還有一位女修,天賦卓群,三歲覺醒天級靈根,隔天便鍊氣,五歲築基,十七歲結丹,五十歲元嬰境,一百歲入化神境,一心護佑蒼生,可最後,她也被活生生抽去了天級靈根,死在了」

    女鬼轉過身,道:

    「歸墟。」

    桑黛陡然間睜開了眼。

    那女鬼

    長了一張格外清麗的臉,不染塵埃,眉目溫和。

    她完全不像個厲鬼,站起身,長發拖曳在地,朝桑黛走來。

    可她走得很慢很慢,幾步的距離,她卻用了很久。

    桑黛覺得,她的身形似乎有些奇怪。

    好像生生矮了一截一樣。

    而女鬼還在說:

    「她也是被圍殺致死,四界判她有罪,歸墟覆滅,罪責在她,眾生如芥,生靈塗炭。」

    「她的靈根被抽出,獨身一人在歸墟戰了三十天,最終死在圍剿之下。」

    女鬼來到了桑黛的面前。

    她俯身,觸摸桑黛的臉。

    「姑娘,你來判,她有錯嗎?」

    靈力從她的指尖湧出,給桑黛帶來了一些溫暖。

    她有了說話的力氣。

    桑黛啞聲開口,問:「歸墟當真是她覆滅的嗎?」

    女鬼莞爾笑道:「不知,但四界說是她覆滅的。」

    「她殺無辜之人了嗎?」

    「未有。」

    「她有擾亂天罡嗎?」

    「未有。」

    「她做的事情,可有違背自己的本心?」

    「從未。」

    「那最後,她後悔了嗎?」

    「沒有。」

    桑黛喃喃:「可她還是走到了這樣的結局。」

    女鬼擦去她眼角的淚花,吐氣如蘭:「姑娘,你來判,她有錯嗎?」

    桑黛沉默了許久。

    女鬼安靜等著她。

    許久,也許一刻鐘,也許一個時辰。

    空蕩的洞穴再次有了聲響。

    「無錯。」

    「為何?」

    「沒有殺生,沒有擾亂天罡,沒有後悔,沒有違背本心,她無錯。」

    「若歸墟真是她覆滅的呢?」

    「依舊無錯。」

    桑黛抬眸,與那女鬼對視,道:「她從不做惡事,歸墟若真是她覆滅的,她也一定是為了四界,她的劍心一直很明確,她的劍也不會指向弱者、無辜者。」

    女鬼笑了起來:「可是姑娘,你怎知她是個劍修呢?」

    桑黛道:「不,我說的是我。」

    女鬼的笑意漸漸收起。

    「前輩,我無錯。」

    除卻後面的結局,這女鬼說的一切都與桑黛的這一生吻合。

    只有結局不同,因為書中她的結局,是死在了兩月前的那場大戰,而非歸墟。

    「晚輩斗膽斷了自己的對錯,那麼晚輩再冒昧,斷一下那位女修的對錯。」

    女鬼安靜看著她。

    桑黛問:「那女修窺見天機,這天機可否與四界存亡有關?」

    「是。」

    「若她不說,四界會滅亡?」

    「是。」

    「說了後,四界還會滅亡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

    「那女修可有行惡事,辱沒神靈,構陷天道?」

    「世人說她有。」

    「她可有後悔?倘若當初自私一些,直接飛升,興許便沒了這些事。」

    女鬼停了許久。

    一如桑黛方才一般,她沉默不語,而桑黛安靜等著她回答。

    許久後,她答:「無悔。」

    桑黛低頭笑了起來,笑聲悶悶。

    「晚輩判出來了,她也無錯。」

    桑黛抬眸,與她對視。

    又重複一遍:「她無錯。」

    女鬼問:「為何?」

    「如晚輩斷自己的原因一般,晚輩也這般斷那位女修,她無錯。」

    「翎音前輩,你無錯。」

    而面前的這個女鬼,桑黛認出了她的身份。

    六千年前修真界最後一位渡劫境修士,虛彌派言靈術大能,翎音。

    翎音並未飛升,而是如她所說的那樣,化為了厲鬼。

    翎音還在笑:「姑娘,你的斷案我很滿意。」

    到這種時候,桑黛反而心下輕鬆,翎音看起來並不像對她有惡意的樣子,否則一開始便會殺了她。

    翎音的指腹觸碰上桑黛的額頭,她的手太冷了,讓本就覺得體寒的桑黛凍得更加清醒。

    「你是第一個說我無錯的人,我不能看你走到那樣的結局。」

    識海中掀起一股隱秘的疼,桑黛眨了眨眼,越來越冷。

    她磕磕絆絆說話:「我的結局被圍殺在歸墟嗎?」

    「所以,我來助你了。」

    靈力自翎音的指尖、順著桑黛的額頭侵入,強勢又溫柔地潛入她的識海。

    悄悄打開了某個自百餘年前便存在的封禁。

    桑黛毫無反抗之力。

    「姑娘,所有的事情,你都會慢慢想起來的,但如今,你需要先想起某件事。」

    「要扛過去,否則,你會死。」

    扛過去?

    扛什麼?

    翎音的面容漸漸模糊,光亮越來越窄小,直到最後墜入黑暗。

    她混混沌沌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好像什麼都沒想,又好像什麼都在想。

    直到那抹黑暗被撕破,破曉的光掃除一切迷惘。

    虛幻的靈力縈繞四周,將埋藏在識海最深處的記憶揪了出來。

    ***

    桑黛十三歲那年,於一次歷練中被魔修重傷。

    她昏迷三月有餘,即使劍宗砸了許多仙草靈丹,她依舊沒有好轉的跡象,甚至很多人都以為她不會再醒來。

    可都說天級靈根覺醒者受天道庇佑,此話聽起來倒是有些道理。

    因為桑黛真的醒了。

    她撐著身體起身,挪動僵硬的步子,一步一步極為小心往外試探性走。

    竹屋外疾風驟雨,雷光一陣接著一陣,興許是雨聲、或是雷聲,總之掩蓋了桑黛的腳步聲,竹屋外的人並未發現她已經醒了。

    小桑黛以為是阿爹阿娘擔心她,整夜守著她,心下一暖,牽出笑伸手便要打開門。

    雙手剛觸碰上門把,一道女聲響起:

    「歸墟靈脈如何?」

    是施夫人。

    接著是一道男聲道:「此番劍宗祭了一百一十三個玄級靈根覺醒者,二百一十七個地級靈根,可歸墟仙境並未生出新的靈脈,舊的靈脈還是沒救。」

    是桑聞洲。

    桑黛的大腦像是被撞擊了一瞬,開門的動作頓住。


    「還需要再殺修士嗎?」

    「暫時不必,此事不能鬧太大,讓仙盟知曉不好辦,妖界那邊似乎也想用這個法子挽救歸墟,選了一人獻祭。」桑聞洲說到這裡笑了瞬,又道:「不過,這次興許有希望,妖界獻祭的可不是普通人。」

    「妖界要獻祭誰?」

    「妖王的第七子,宿玄,天級靈根覺醒者。」

    「什麼?!」

    「那麼多玄級和地級靈根,也沒能讓歸墟仙境生出新的靈脈,若獻祭天級靈根興許有可能呢?」

    屋內的桑黛無聲喘氣,大腦一片空白。

    她怎麼會聽不懂什麼意思?

    歸墟靈脈被毀,這樣下去四界的修行之路遲早要到頭,挽救之法唯有補救被毀的歸墟靈脈,又或者刺激歸墟仙境生出新的靈脈。

    而作為離歸墟仙境最遠的劍宗,本就靈脈不多,歸墟靈脈被毀,劍宗受損最大。

    桑宗主和施夫人的話,無一不在告訴桑黛,劍宗促使歸墟仙境生出新的靈脈到底用的什麼法子。

    他們的方法是,獻祭靈根,用歸墟仙境賦予世間的靈根,反過來喚醒它,刺激它。

    他們在殺人。

    桑黛捂著心口,眸子空洞無光,渾身冒起冷汗,無論如何不敢相信,說出這些話的是自己的爹娘,做出那些事的是自己拼命守護的劍宗。

    房門在此刻被推開。

    天邊一道雷炸起,照亮了桑黛蒼白的臉,外面狂風咆哮,將雨水卷進竹屋。

    桑黛與桑聞洲和施夫人對視。

    「阿爹阿娘」

    施夫人全無曾經對她的溫柔,滿臉驚駭:「你何時醒的?」

    其實不需要桑黛的回答,從她的神情中就可以看出來。

    她全都聽到了。

    桑聞洲的臉色陰沉,全是麻木的無情和冰冷,揮手將施夫人推出去,跨開步子邁進竹屋。

    他單手召出本命劍,劍光凜然,朝桑黛走去。

    「夫人,可迴避?」

    施夫人知道他要做什麼。

    桑黛也知道。

    她聽到了這件事,以桑黛的本性絕不可能與他們同謀,勢必會將其昭告天下,為亡者爭公平,可這件事不能告訴四界。

    天級靈根覺醒者稀少,但也比不上劍宗的聲譽重要。

    桑黛捂著心口,唇角嘔出鮮血,眼淚止不住湧出。

    「阿爹,為何,你為何這是錯的」

    她渾身無力,步步後退,難以相信自己的父親是這幅樣子。

    她看向施夫人,卻發現自己的阿娘沉默以對,神情複雜。

    桑聞洲抬劍指向桑黛,冷淡啟唇:「黛黛,你不該聽到的。」

    施夫人忽然開口:「慢著。」

    桑黛看向她,眼底有一絲亮光。

    施夫人下一句話將她打入深淵:「不能殺,先抽了她的靈根,窈窈需要換靈根。」

    桑黛的後腰抵在木桌上,那點子親情與依賴被盡數擊碎。

    她麻木看著桑宗主的利爪朝她的天靈蓋蓋下,當時的桑黛只有十三歲,尚未結丹,也不是元嬰滿境的桑宗主的對手。

    可桑宗主並未得逞。

    因為魔界又進軍了。

    魔界屢次攻打仙界,而仙界需要桑黛的力量作戰。

    桑聞洲沒有殺她。

    桑黛被關進了戒律堂,三日後,整個劍宗的大能們集體前來,在她的識海中打下封印,將她的記憶封存。

    她忘了十三歲那年聽到的陰謀。

    醒來後,只瞧見阿爹阿娘心疼的臉,抱著她輕哄,告訴她:

    「黛黛,此番歷練你辛苦了,阿爹阿娘以你為傲。」

    桑黛還是劍宗的大小姐,盡心盡力保護劍宗。

    一切都如過眼雲煙,轉瞬即逝,百餘年過去了。

    現在的桑黛是化神滿境修士,卻從未知曉,自己的識海深處有一道由仙界大能們親自打下的禁制。

    翎音已經消失不見,只有一句傳音。

    「姑娘,今日你能不能活下來,便看造化了。」

    長芒已經甦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急忙變大將桑黛護起,環繞在她的四周。

    宿玄留下的易容術被翎音破了,如今桑黛頂著自己的臉。

    長芒更加急了,戳了戳桑黛,希望她能給予點回應。

    可桑黛一言不發,不知在看什麼。

    長芒嚶嚶叫,想要聯繫宿玄,卻感應不到他的存在,周圍有陣法,有人切斷了與外界的聯繫,不想讓宿玄找到它和桑黛。

    桑黛在這時候有了動靜。

    她扶著牆站起,長芒在她的周身遊走,用靈力暖著主人的經脈。

    桑黛往外走,長芒卻嚶嚶攔住她。

    她看了眼長芒,道:「長芒,我有件遲了百年的事情未曾解決。」

    她的意思就是,不能攔她。

    長芒慌張,它作為天級法器自然是知道外面來了多少人,起碼數千人,那股強大的靈力波動,不知是敵是友,桑黛金丹半碎絕不是對手。

    可是本命法器,必須聽從主人的話。

    長芒無奈,隨她一起出了洞穴。

    焚天境沒有光,全是鬼火,地面寸草不生,似是被一場烈火燒過一般。

    洞穴外是處小丘,她站在高處,垂首望著下面烏泱泱的人群。

    此番仙界來了不少人,三宗六派便來了五個宗門,目的便是為了取回天級靈根和仙絨草,如今這裡只來了三個。

    瞧見山坡上站著的女修,那些人一愣,不斷有聲音響起:

    「那是那是劍宗的大小姐?」

    「桑黛?她不是死了嗎!」

    「我見過桑大小姐,我絕不會認錯,那就是桑黛!」

    沈辭玉仰頭望著高處的桑黛,垂下的手連劍都握不住。

    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宿玄呢?

    她怎麼可以單獨出現在焚天境,這裡都是厲鬼,要奪她的捨實在太過容易。

    他們感知到仙絨草出現在附近,一群人尋了過來,尋到的竟是桑黛?

    無人注意的地方,施窈牽出笑,眼底的冰冷濃重,悄無聲息隱入人群消失不見。

    桑聞洲瞳仁驟縮,不可置信望著桑黛周身的氣息。

    屬於劍宗幾位大能合力打下的禁制不見了,那她

    想起來了?

    不僅桑聞洲看了出來,在場的幾個長老都是當年為桑黛布下禁制的人,自然也能看出來。

    桑聞洲握緊了腰間的劍,兇惡盯著高處的桑黛,眼神仿佛要吞了她一般。

    若真想起來了,斷不能留她的命了。

    在弟子們還不明所以,仍在討論劍宗大小姐「死而復生」之時,便聽見人群最前的劍宗宗主冷聲開口。

    「叛逃者桑黛,與其師父應衡一起殘殺蒼梧道觀,覆滅歸墟靈脈,應衡獨身攬下罪責,讓此罪女逃了百年,法不容情,即使為劍宗大小姐,也不可放其離開。」

    沈辭玉愣了瞬,反應過來,厲聲道:「師父,你在說什麼!」

    可又一人站了出來,是劍宗的另一位長老。

    「已從劍宗桑黛的房中搜出當年應衡留給她的信,信上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桑黛與其師父應衡勾結,意圖滅世,摧毀歸墟靈脈,駐守歸墟的蒼梧道觀滿觀被屠。」

    第二位長老也道:「罪孽深重,身為天級靈根覺醒者卻禍害蒼生!」

    第三位長老附和:「此事有據,還未來得及上報仙盟,老朽以劍宗聲譽擔保,必無虛假,今日既遇到這叛徒,劍宗弟子當合力殺之!」

    沈辭玉驚駭,抬眼望去,高處的桑黛面無表情。

    他忽然意識到什麼,慌亂看向自己的恩師:「師父,你——」

    桑聞洲抬手打斷他的話:「劍宗弟子聽令,布萬殺陣,今日不可放桑黛離開!」

    弟子們惶恐,不約而同看向高處那位劍修。

    桑黛作為仙界的天級靈根,這一百多年來斬了不知多少邪祟,私心不願相信這樣的人是毀壞歸墟靈脈的罪人,可自己的宗門長老都判了她的罪。

    甚至要殺她的是她的父親。

    若不是有證據,怎會捨得誅殺親女?

    「桑大小姐」

    「結陣!」

    很吵,吵得桑黛難以忽視。

    她望著下方烏泱泱的人群,從裡面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曾經並肩作戰的同門,以及戰場上被她救過的人,或者只是見過幾面的陌生人。

    長芒護主,化為百丈長的縛綾懸立在桑黛身後,可長芒是防禦武器,攻擊性本就不強,它急得一直在呼喚宿玄。

    沈辭玉攔在眾人之前:「桑黛絕不可能叛逃,此事疑點頗多,斷不可——」

    眼前一花,脖頸劇痛,沈辭玉毫不設防,被桑聞洲一掌劈暈。

    他接住沈辭玉,遞給身後的弟子。

    「辭玉與桑黛自小長大,被沖昏了頭腦,送他離開。」

    遠處還有惡鬼咆哮,焚天境太過陰森,瀰漫的瘴氣已經隱隱侵入桑黛的經脈。

    一直沉默的桑黛忽然開了口。

    「我三歲覺醒靈根,被交給師父教導,他盡心盡力教導我,你們說,我身為四界稀少的天級靈根,應護佑蒼生。」

    「十歲那年我悟了劍心,得了知雨劍,十七歲結丹,你們說,我是仙界的奇才。」

    「一百三十二年來,我帶兵擊退魔界三十一次,斬殺邪祟數千,你們說,我是仙界的盾,只要有我在,仙界的百姓們可以生活安寧。」

    「我曾經都是這麼認為的。」

    她的聲音不大,甚至不如遠處的惡鬼咆哮聲來得響亮,但卻讓紛亂的人群安靜下來。

    桑聞洲臉色越發難看,厲聲低喝:「別聽她廢話,給我結陣,誅殺叛徒!」

    劍宗弟子們猶猶豫豫,最終還是迫於無奈聽從宗主們的命令,率先執劍結陣。

    其他兩個宗門不明所以,但劍宗幾個有聲望的長老都如此說,甚至賭上劍宗聲譽。

    而桑黛是應衡的徒弟,因為應衡一事怨恨桑黛的人不少,最終,咬了咬牙,還是聽從劍宗的話。

    「九鼎派,結陣!」

    「靈篆派,結陣!」

    說來可笑,三大門派結了仙界最強的誅殺陣,要殺的人卻是仙界稀少的天級靈根覺醒者。

    桑黛仰頭,忽然想起了應衡叛逃前一夜,對她說過的話。

    「黛黛,無論今後你遇到什麼,一定要記住,走自己的路,不要聽,不要看,不要停下來。」

    「我們都沒錯,錯的是他們。」

    她終於明白了應衡的話。

    翎音讓她斷自己的對錯。

    桑黛斷的是無錯。

    直到如今,她依舊這樣覺得。

    她無錯。

    「我以為自己的劍守護的是仙界的未來,卻未想到,從始至終,我都在作為劊子手,保護了一群邪祟。」

    知雨劍在她的手中出現,劍身上還有隱隱的裂痕,劍柄處鑲嵌著天虞石。

    曾經的天下第一名劍,與它的主人一樣,跌落了雲端。

    陣法已成,威壓迸發,三大門派結的殺陣逼退了方圓幾十里的惡鬼,難聽的鬼哭聲遠去,只剩下罡風流轉的肅殺聲。

    桑黛抬劍,指向下方的桑聞洲。

    「劍宗宗主桑聞洲,身為仙盟執事,以無辜修士的靈根為引獻祭歸墟仙境,殘殺生靈,不配為一宗之主,當誅。」

    「劍宗長老們妄作胡為,與桑聞洲一起殺害修士,作惡多端,當誅。」

    「一百三十載來,我從未行過違背良心之事,若不信——」

    桑黛反手橫劍,長芒在她的周身佇立。

    她的手握住知雨劍,狠狠一滑,傷痕橫亘整個掌心,鮮血滴落染上知雨劍身,順著劍紋和破裂的裂縫滲入。

    劍柄上天虞石顫動一瞬,接著,清透的石頭中,流光暗現,隱入知雨暗淡的劍身中,微弱的藍光若隱若現。

    桑黛冷聲:

    「可來戰。」

    雲層厚重,悶雷聲響,穿梭的雷電長龍般蜿蜒其中。

    驚天動地的聲響中,眾人忽然想起。

    劍宗大小姐桑黛,覺醒的乃是天級雷系靈根。

    她竟以一柄斷劍,引了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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