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好人和壞人】

    宋如華將菸頭摁滅，突然笑道：「宋老弟如果真想買下西部軟體園，也不是不可以。三個億我答應賣給你，但你要承擔軟體園一期工程的貸款，那些錢也就幾千萬而已。我吃點小虧，交你這個朋友。」

    「兩個億，貸款你自己還。」宋維揚微笑道。

    宋如華道：「那可是國家火炬計劃的示範基地，只憑這個頭銜，就能輕鬆融資10個億！」

    宋維揚說：「融資你已經融了，貸款你也貸了，剩下的不過一個空殼子。」

    「怎麼能說空殼子呢？西部軟體園的一期工程，去年就已經竣工了。」宋如華說。

    宋維揚道：「蓉城郊區的幾排破房子有個屁用，就算拿來開旅館，我都還嫌沒有客流量。」

    「哈哈哈，」宋如華大笑，「那行，兩個億賣給你。你先派人去考察實際情況，我這邊也要運作幾個月，咱們最遲今年底就能簽合同。」

    「宋老闆痛快！」宋維揚笑道。

    宋如華當初拿地就用了6000萬元，整整1000畝蓉城郊區的土地啊，地方政府等於是半賣半送。那些地皮現在至少值1個億了，而且政府肯定不會再批那麼大的面積——宋如華之所以肯賣，是因為西部軟體園已經失去利用價值，而且他也不敢拿國家火炬基地來搞房地產。

    最最關鍵的是，當初支持宋如華的省領導，前兩個月剛被調去做京官。

    西部軟體園已經掛牌將近三年，現在卻只有幾排辦公樓和廠房，連一家軟體企業都沒吸引進來。這讓西康省的領導們非常不高興，恰好主管領導調離了，一個個都催著宋如華趕緊兌現當初的諾言。

    宋如華哪有能力兌現？於是他就打主意開溜了。

    在盛海南匯投資軟體園，就是宋如華提前為跑路布局。他打算把公司總部轉移到盛海，用南匯軟體園繼續炒作抬升股價，至於西部軟體園的空殼子就扔那兒，西康省的領導們對他沒有絲毫辦法。

    歷史上，宋如華明年就能再次得手，南匯軟體園被確立為國家東部軟體產業帶的核心園區之一。

    此舉把西康省的領導氣得跳腳，只能地方政府出錢接盤西部軟體園。

    現在既然宋維揚肯接盤，宋如華心裡高興著呢。他只要償還了西康省的債務，就能順利脫身，繼續在盛海這邊重施故技。

    而宋維揚有不是冤大頭，價值上億的地皮，國家火炬計劃示範基地，國家重點軟體出口基地，還背靠電子科大，只花2億買下來太划算了。這裡的退稅政策簡直喪心病狂，跟其他地方比起來，幾乎等於是不上稅的，如果軟體能做到出口海外，那就真的不用上稅了！

    宋維揚打算在此地設立神州科技蓉城研發中心，並把未來的電腦生產基地，一個建在蘇北，一個建在這裡，分別輻射東部和西部市場。

    華為正在到處建研發基地，去年在大草原建了一個，今年又在盛海建了一個，宋維揚打算說服任總在蓉城也建一個。金山公司同樣如此，總部設在香山市，京城那邊有研發中心，蓉城也可以再設一個嘛。

    剩下的再慢慢呼籲，宋維揚堅信，自己怎麼也能說服十個八個高新科技企業落戶——國家火炬計劃基地太有吸引力了，而且背靠電子科大也不缺人才，但凡好好做事都能出成績。

    房子都不用再修了，因為西部軟體園的一期工程去年就竣工，那些高新企業可以直接搬進來辦公。

    簡直皆大歡喜，宋維揚辦了正事，宋如華成功脫身，西康政府也不用顏面掃地。

    達成初步合作意向之後，宋如華說話也更隨意了，他感慨道：「宋老弟，你們容平市真是民風剽悍啊，去年幾千人把我圍住，差點沒把我給當場打死，在醫院躺了半個月才能下地走路。」

    「還有這種事？」宋維揚有些驚訝。

    宋如華說：「我借殼上市的那家國企，就是你們容平的長征廠。當初西部軟體園獲得中央認可的時候，我也是想正正經經辦大事的，兩年之內去了你們容平70多次。我想徹底改造長征廠，把這家國企打造成西部軟體園的運營機構兼軟體光碟製造廠，結果根本談不動！那個黃市長你知道吧？」

    「知道，黃運生。」宋維揚點頭道。

    宋如華搖頭說：「黃運生就是個王八蛋！老子拿到長征廠50%的股權，要求容平地方政府配合著下崗安置，黃運生口頭上說得好好的，安置了一年都沒搞定。長征廠的工人就拿我出氣，去年幾千號工人把我抓住，又打又罵，還讓我戴著高帽子跪板凳！長征廠現在是我的廠子沒錯，但我去都不敢去了，那邊的工人都是土匪！」

    確實是土匪，當初《焦點訪談》曝光鍾大華，酒廠工人可是直接衝進醫院，喊的口號是要把鍾大華打死。

    宋維揚說：「長征廠我知道，責任不在黃運生，遺留問題太多了。你至少要拿出5000萬才能把工人安置妥當，再拿出5000萬填以前的債務窟窿，不想出錢肯定被工人抓起來往死里打。」

    「我又不是傻逼，憑什麼給離任的國企領導擦屁股？」宋如華拍桌子說，「自從被打之後，我就心灰意冷了，因為西部軟體園根本做不起來！」

    宋維揚笑道：「呵，原來西部軟體園的爛攤子，居然是容平長征廠的工人打出來的。」

    宋如華說的都是事實，但只是部分事實。他靠長征廠借殼上市，一年時間就圈了2億資金，拿出1億就能擺平長征廠的矛盾。他還在蓉城貸款幾千萬，足夠把軟體園搞好了，偏偏他只進不出，最後還把責任推到那些工人頭上。

    「宋老弟，你是個明白人，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宋如華點了一根煙說，「這個世道，做好人只能被欺負，不想被欺負就只能做壞人。」

    宋維揚道：「我部分同意你的觀點。」

    宋如華說：「年輕的時候，我以為只要努力奮鬥，就能實現人生目標。為了考大學，我找了一家30多里外的高中，家裡拿不出錢，我只能找外婆要生活費，受盡了舅舅舅媽的白眼。我的努力有收穫了，我考上了大學，就是現在的蓉城電子科大。結果同學嘲笑我老土，騙我用他們的洗腳水刷牙洗臉，我知道了也只能忍耐。我刻苦讀書，讀完本科又讀碩士，成為電子科大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副教授，還拿到機電部頒發的特等獎。嘿嘿，可又有什麼用呢？」

    宋維揚沒有說話，默默傾聽。

    宋如華繼續說道：「報紙上說我響應偉人號召，才辭去教職下海經商，其實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我很喜歡教書，我希望自己能教一輩子書，我講的課甚至吸引來其他專業的學生來旁聽。但是，有人眼紅了，我這個農村來的土老帽，居然年紀輕輕就當上副教授。他們告我的刁狀，造我的謠言，甚至寫信到省里舉報我。校領導被這些謠言影響，認為我是個壞人，暫停了我的入黨申請，不讓我參加教育獎評比，最後甚至派我這個副教授去貧困縣支教！」

    宋維揚道：「確實離譜。」

    宋如華越來越激動：「那些噁心事我都能忍，但支教確實讓我為難啊。我當時剛有女兒，老婆又受傷骨折，難道拋下病妻幼女去貧困縣？但我還是服從領導安排，只是請求領導暫緩支教，等我老婆的傷好了，女兒斷奶了再去。可那個王八蛋領導，居然拒絕了，讓我馬上去支教！」

    宋維揚掏出煙盒，遞了支香菸給他。

    宋如華點菸道：「我堂堂一個西康省最年輕的副教授，只能跟妻女一起擠筒子樓，每逢下雨就要拿盆子接水。有一天，我坐公交車回家，一個拿大哥大的爆發戶占了兩個座位。我要他讓座，他罵我窮鬼，那個時候我就知道，這個社會有了錢才能挺直腰杆，副教授算個屁啊！」

    「老哥，你太偏激了。」宋維揚說。

    「我沒有偏激，」宋如華道，「我辭職之後，東平西湊5000塊錢創業，風裡雨里蹬三輪車賣貨。我也是有能力的！93年的時候，西康省建設信託公司要採購led顯示屏，價錢壓太低不好拿貨。我跟我的兄弟對led屏技術一無所知，客戶只給了15天的交貨期。我們用5天時間學習理論，又用4天時間做出樣品，提前三天把樣品拿到客戶面前。老子也是做工程起家的，直到現在都是中國四大led顯示屏製造商之一！還有稅務軟體，我對稅務軟體毫無了解，一個星期就開發出讓客戶滿意的稅務軟體，一年之內把軟體賣遍全國十多個省！」

    宋維揚笑道：「牛逼！」

    宋如華說：「牛逼有個屁用。三年前，國家搞金稅工程，政府的稅務軟體只能統一採購。我就是太老實了，沒有政府背景，根本拿不到單子，半年時間就被排擠出局。政府統一採購的稅務軟體，比我那套軟體垃圾得多，但我老實，我沒人脈，活該被欺負！」

    宋維揚說：「所以你就搞軟體園圈錢？」

    「我搞軟體園，剛開始是真的想做事，」宋如華說，「可認真做事太難了，落得被工人暴打的下場。從此之後，我就知道一定要比別人狠，一定要比別人更能演戲。真心換不來真心，奮鬥也換不來回報。」

    「聽你說話很有意思，」宋維揚笑道，「老兄你好自為之吧，你那套遲早要玩崩。」

    宋如華吞雲吐霧道：「宋老弟，你是明白人，把我的把戲看得很清楚。你還是大老闆，也不差我那幾個錢，更沒必要出手搞我，所以我才跟你說了這麼多。老弟啊，我都掏心掏肺了，你就別在記者面前亂說話了，那兩天股價跌得我肝疼！」

    「哈哈哈。」宋維揚大笑。

    「真是肝疼，」宋如華感慨道，「我為了拉升股價，什麼招都使出來了。你是特別牛逼，一句話就讓我的股票跌停了兩天，嚇得我趕緊召開新聞發布會。老弟，你是當代企業家楷模，就別跟我這個倒霉蛋摻和了，對你來說是非常掉價的事情。」

    宋維揚說：「行吧，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我肯定不在記者那裡亂講。」

    「這就對了，」宋如華道，「以後宋老弟有什麼吩咐，我隨叫隨到。西部軟體園那邊，你先派人考察清楚情況，等我把盛海的南匯軟體園理順了，咱們隨時可以簽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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