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工作室

    「這位可憐的埃布爾男爵並沒有收到舞會的邀請，但是他買通了守衛，溜了進來，從他的經濟狀況來看，他應該是希望能在舞會裡結識一些富豪，以他們的短暫的友誼來緩解一下他的負債。」

    「別意外，這樣的貴族有很多，他們沒能跟上時代的步伐，還依靠著父輩的積累，於是在高額的賦稅下逐步死去。」

    亞瑟看著那逐漸遠去的背影，埃布爾男爵呆滯的看著前方，其中的靈魂已經被徹底封閉了起來。

    「他直接遭遇了妖魔，強烈的侵蝕腐化著他，當我們找到他時他已經步入了第二階段，整個人已經瘋掉，極具攻擊性，而且那侵蝕還在持續的作用在他身上，妖魔化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所以你們對他使用了那個……額前葉切除手術？」

    洛倫佐有著幾分警惕的問道，他不清楚這個手術具體是什麼，但看到一個人的心智就此沉淪，變成一具屍體般的東西，這東西的衝擊力並不比妖魔的詭異少多少。

    「是的，位置在前額。」

    亞瑟指了指自己的前額，堅固的骨頭下是柔軟的血肉。

    「用腦蛋白質切除針，從這個位置，眼球的上部的眼眶起始，用切除針鑿進大腦之中，迅速破壞其中的神經系統，將神經纖維攪斷。」

    「這手術很迅速，甚至不需要手術室，破壞的神經負責處理高級思維，也就是是說在執行這個手術後，人體已經不具備『思維』『思考』等概念，如果說人類對妖魔的侵蝕有著某種數值槽的話，這個手術就是將那個數值槽都一併取消掉。」

    「就像盲人不會畏懼強光一樣，已經失去思考這個概念的人，根本不會遭受到那侵蝕的污染……甚至說他已經不是人了，僅僅是一具會呼吸的屍體而已。」

    殘忍且黑暗的技術，洛倫佐僅僅是從亞瑟的話語中便能窺伺那邪惡的一角，為了證明這個手術的可信性，又有多少人的頭顱被打開分析呢？

    「這是目前的最優解，不然對待像埃布爾男爵這種即將妖魔化的人，我們除了將他們徹底消滅，沒有別的辦法。」

    「我能理解這些。」

    洛倫佐淡淡的說道，最初的驚愕與畏懼後，反而是一種無奈的理解，大家都是行走在冰面上的旅人，為了能抵達那理想的國土，只能不斷捨棄身上的東西，好不踩破那脆弱的冰面。

    丟掉情感，人性，道德……直到一無所有，直到抵達那理想的國土。

    「有時候很多罪惡的決定會帶來的好的結果，而那些罪名倒不如讓我們來背負。」

    亞瑟輕聲的說道，明明是如此沉重的東西，在他看來反而是如此的輕盈。

    「那麼其他人呢？你們淨除機關內部的人員呢？他們在失控後也會接受這種手術嗎？」

    洛倫佐再次問道。

    「看情況，一般來說每個士兵身上都會安置警報，當他們的警笛長鳴時，他們就應該退出戰場了，當然也難免有深入其中的，但這種任務一般都是交由經過特化的騎士，他們能承受更多的侵蝕。」

    「相應的，我們也有著對應的治癒措施，就比如這位可憐的男爵，他還是有一線生還的希望，但他自身的價值不值得我們這樣做。」

    很冷酷，一切的事物都被明碼標價，沒有絲毫的同情心，僅僅是如機械般精準運行。

    洛倫佐看著亞瑟，又看了看身後的喬伊，他們早已做出這樣的決定。

    「霍爾默斯先生，這次事件顯然已經超出我們的控制，我覺得我們沒必要互相警惕了對吧。」

    亞瑟深深的看了洛倫佐一眼，兩人沒有明說，但就像深有默契一般，早已做出了決定。

    「喬伊推快點，霍爾默斯先生今天還有很多東西要看。」

    催促了一下身後的喬伊，輪椅行進快了幾分，洛倫佐只能忍著腿上的疼痛跟上。

    「你要讓我看什麼？」

    「很多，都與那位勞倫斯教長有關。」

    亞瑟疲憊的說道。

    「他給我們留下的東西可太多了，如果妖魔的情報可以被公開，那位勞倫斯教長堪稱光輝戰爭後英爾維格史上最大的恐怖分子。」

    ……

    空氣里瀰漫著機油的味道，隨著轟隆隆的引擎聲，整個車廂微微搖晃，光線隨著車廂的搖晃也隨之晃動，洛倫佐看向窗外，噴發的蒸汽濕潤了四壁，而昏暗之中潮濕的岩石急速向車廂後逝去，景色在末端集中成點，仿佛沒有盡頭一般。

    此刻他們正在舊敦靈地下深度二十米的位置疾馳，這還是洛倫佐一次乘坐這名為蒸汽地鐵的東西，它也是中庭之蛇系統的一部分，但至今只有少量線路對公眾開放。

    與可以對公眾開放的線路不同，此刻洛倫佐乘坐的是不在車程表上的隱藏線路，整個線路貫穿舊敦靈，起初這裡隧道是為了建築熔爐之柱系統施工的，隧道里舖上長長的鐵軌，將一噸又一噸的泥土運出，挖空地下。

    在後來的時間裡它又成了維修通道，到最後被改造成了蒸汽地鐵，有了它洛倫佐可以避免地面擁擠的交通，直接達到常人無法企及的深度。

    「熔爐之柱系統相當複雜，即使到了今天，它依舊隨著舊敦靈的擴張而擴張，就像具有生命一般。」

    亞瑟坐在另一端的椅子上，這裡的環境真說不上有多好，沒有過多的裝飾，一切都是鏽跡斑斑的樣子，一股破敗的工業風。

    隨著車廂的高速行駛，耳邊除了那轟隆隆的引擎聲外，還有奇怪的金屬摩擦聲，似乎下一秒這列車廂就會在高速中解體。

    「因為複雜且建立於地下，很多時候我們只能依靠這些線路抵達到一些常規方式無法抵達的地方。」

    「維修通道？」

    洛倫佐靠著生鏽的牆壁上，看著昏暗的窗外說道。

    「沒錯，那個東西本是建造時，維修工人使用的通道，路口隱秘，大多人無法進入，而且在建築或者維修結束後還會上鎖。」

    「所以呢？」

    「等一會到了你就知道了。」

    亞瑟等待著車廂的停下。

    陰暗深邃地下，就像行駛在昏暗無邊的絕地之中，無論朝哪個方向前進，都是重複的畫面。

    可能死後的世界也是這樣，沒有輝煌的光芒，也沒有吞噬心智的黑暗，沒有天堂也沒有地獄，僅僅是昏暗的灰色籠罩了一切，任你如何掙扎都只是無力的反抗，直到在這灰色里沉淪崩潰，喪失最後的理智。

    昏暗之中醒目的標誌划過視線，上面寫著不同的編號，下方有著生鏽的鐵門，仿佛在這地下也有著居民，那一扇扇生鏽的鐵門之後是一個又一個的公寓。

    很難想像舊敦靈這個城市居然如此立體，在這深層的地下也有著龐大的建築，就好像整個城市倒轉過來，如同影子一般。

    在數分鐘後車廂緩緩停下，蒸汽噴涌之中車門打開。

    陳舊且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洛倫佐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更多的灰塵濺起，在光線之下，破碎的顆粒飛舞蕩漾。

    「麻煩先忍受一下吧，這裡的通風系統很久沒有啟動了，畢竟也不是天天都有人來。」

    喬伊把亞瑟推下了車，隨後說道，而這時洛倫佐才注意在這地下深處的寧靜之中有著風扇轉動的聲響。

    它們用力運轉，將新鮮的空氣送入這地下的深處，不然三人早就缺氧昏迷了。

    「所以你想讓我看什麼？」

    洛倫佐問道。

    「勞倫斯教長的『工作室』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作為他的『同僚』你或許能為我們解釋一下。」

    岩壁之上塵封的鐵門在這時打開，這維修工人的維修通道，紅隼頭上戴著礦燈，隨著大門的開啟濃重的血氣撲涌而來。

    仿佛在門後是血肉的地獄，生物的屠宰場。

    「你們終於到了，我需要換班。」

    紅隼的神色顯得難看極了，也不多打什麼招呼，便走到另一旁乾嘔了起來。

    「走吧，霍爾默斯先生。」

    亞瑟緩緩說道，他似乎見過這門後的東西，顯得淡定自如。

    洛倫佐沒有多說什麼，十分坦然的步入其中，隨後紅色的世界在他眼前展露。

    門後就像是某種生物的巢穴，地面乃至牆壁上都遍布著粘稠的血液，各種人類的骨架與斷肢也到處都是，其中還有著幾具手術台，其上的屍體早已乾癟。

    莫名的嘔吐般從洛倫佐喉嚨深處升起，就好像有人抓住了他的腸胃用力擰緊，緊接著便是各種無名的情緒湧上，干擾著神經的每一處。

    「這裡曾有妖魔？」

    洛倫佐的聲音顯得幾分痛苦，另一旁的喬伊也不好受，他走了沒兩步便向後退去，把輪椅交付到洛倫佐的手中。

    「是的，妖魔，很強大的妖魔，強大到僅僅是它在這停留便會帶來高強度的侵蝕。」

    亞瑟神色也極為痛苦，但作為遊騎兵計劃的產物，他的抗侵蝕性要比喬伊好太多。

    「我們發現這裡後用力數噸的中和液清洗，試圖減輕侵蝕，但收效甚微。」

    「向里走洛倫佐，這還不是全部。」

    踩過粘稠的地面，鞋底帶起數不清的絲線，到處都是殘肢鮮血，兩人就好像在某個巨大怪物的胃裡，隨著時間被其消化。

    古怪的聲音在耳邊呢喃著，這讓洛倫佐想起展會時的那些僧侶，他們也念叨著洛倫佐聽不懂的語言，但此時就感覺似乎在那一刻，有種常人無法理解的存在借著僧侶的口傾訴著。

    內部是一條通道，可以在粘稠的地面上看到數不清的腳印，在此之前淨除機關的人已經勘查一遍了。

    「究竟……怎麼回事？」

    洛倫佐的心裡已經微顫了起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哪怕是在獵魔教團時也是如此。

    「一個培育場，妖魔的培育場，想必那些妖魔就產自於這裡。」

    通道的盡頭是一處高台，複雜的蒸汽管道遍布視野，在那最下方是轟鳴運轉的機器，可這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那包裹了一切的猩紅，就像某種巨型蜘蛛的巢穴。

    紅色的粘稠絲線到處都是，破碎的白色硬質散落一地，其中還有著尚且完整的、結構類似於卵的東西，堅固的硬質外表已經被打開，裡面充滿同樣粘稠的液體，其中還泡著一個早已死去的屍體，其上的衣服還沒有被徹底溶解，從裝束來看是一位普通工人。

    可這還僅僅是一角，這樣的白色殘骸鋪滿了地面，一直延伸到視野的盡頭。

    「這……這是……」

    洛倫佐內心從未有過的震驚，已經不需要亞瑟說什麼了，他在看到的第一眼就清楚了一切。

    「他在……飼養妖魔。」

    亞瑟點頭。

    「而且飼養技術看起來十分成熟，我們之前攻陷地宮時，就在地宮內發現了類似的飼養場，但規模遠不及這裡。」

    「可……你們的窺視者呢？這種規模的飼養，你們怎麼會檢測不到反應呢？」

    「這便是原因所在。」

    亞瑟說著指了指四周的牆壁。

    「霍爾默斯先生，你知道聖銀可以阻隔妖魔的侵蝕嗎？」

    「什麼？」

    洛倫佐不解，他只清楚聖銀對於妖魔有著致命的殺傷性，可他從未知曉這一點。

    「看起來你也不清楚，這是永動之泵的結論，他們解剖了那位獵魔人。」

    亞瑟緩緩說道，看起來獵魔教團對於獵魔人也隱瞞了很多東西。

    「你是說艾德？」

    洛倫佐目光危險了起來，這說明淨除機關一定程度上已經得到了秘血。

    「我們是在那位獵魔人的屍體上進行了多次實驗得到的這個結論，聖銀一定程度上能阻隔侵蝕的傳播。」

    亞瑟也不管洛倫佐的感受，直接說道。

    「勞倫斯教長顯然也清楚這一點，為了不讓侵蝕擴散出去，他在整個培養場上都鍍上了一層聖銀，直到我們提高了蓋革技術器的靈敏值才發現了這裡的異常。」

    「這不可能，根本沒有那麼多聖銀供他使用！」

    洛倫佐直接反駁道，聖銀一直以來都很稀缺，而且在教團解散這麼久之後，勞倫斯教長根本得不到補充。

    不對……

    《啟示錄》，對啊，還有這個鬼東西，如果勞倫斯教長盜取了《啟示錄》那麼他也應該具有製造聖銀的技術，可是這麼大規模的聖銀，當時即使有著整個國家作為後勤，教團的聖銀產量依舊低的可怕，那麼他又是怎麼一個人做到的呢？

    還是說他不是一個人……即使勞倫斯教長有著製作聖銀的技術，這也不是一個人能做到的，他背後有著一個龐大的團隊。

    「別遮遮掩掩了，都一次性說出來吧。」

    洛倫佐的目光冰冷，一個龐大的團隊，聖臨之夜帶來的遺患比他看到的要複雜千倍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