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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淒淒夜色(一)

添花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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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遼軍聽聞塗里琛不但想索取順州,還口出狂言要傷他們的公主,頓時怒氣勃發,幾名脾氣暴躁的軍士已忍不住喝罵出聲,智急命窟哥成賢止住這幾人,又晃動著手中火把,讓塗里琛能更清楚的看到自己的神情,長聲道:「羌王,我肯與你一談並不是畏懼你這數萬羌軍,而且我也不是那種可任你予取予求之人,為了你的族人,請與我誠心一談,別再說這些幼稚之語,更不要咄咄逼人。」

    塗里琛也踏上一步,大聲道:「這不是咄咄逼人,而是我已不敢再相信你們遼人的說話,就算屠下順州是我誤中奸計,可遼人必定已將我羌族視為死仇,即使你今日肯放過我們,難保日後不會再來尋仇,所以我要為族人找一座城池做自保之地,因為沒有安身之處的羌人終會任人欺凌,如果你能答應我這三個條件,那羌遼之間便可相安無事,你復你的國,我護我的城,如果你作不了這個主,那就去找你的公主,讓她來跟我談!」

    智臉上現出一抹不帶嘲諷的苦笑,「難怪拓拔戰要利用你,你倒還真是位魯直漢子,想什麼就說什麼,羌王,這個世道並不是如你所想般是非成理,黑白可見,你已在順州之事上吃了一塹,為什麼就不肯因此自省呢?」

    塗里琛輕嗤道:「智,才這麼點兒時辰你就能把我看透?你以為你是誰?你真有這麼大本是?」

    智搖頭道:「不是我有本事,而是你就是這樣一位沒有心計的男子,我知道你不是在信口開河,也不是咄咄逼人,你只是無時無刻都想為自己的族人謀取幸福,只可惜你我各有所為,你為族人,我為大遼。羌王,我也老實告訴你一件事,當日你們曾助拓拔戰謀反奪國,所以在今日之前我一直對你羌族恨之入骨,但在聽仇橫說出你與拓拔戰之間的糾葛後,我已對你的為人有所改觀,知道為什麼嗎?」

    塗里琛冷笑道:「別告訴我你是那種以德抱怨的人,你們遼人不是利用我們就是欺凌我們,你當我真不知道你的用意?要不是你想幫耶律明凰對付拓拔戰而不敢消耗兵力,只怕你早就動手了,這世上就算真有什麼好人,我們羌人也沒這福氣碰上!」

    「你倒也有幾分聰明,知道我不敢消耗兵力。」 智洒然一笑,隨即一整神色,「我的確不是什麼好人,也不是那種懂得寬恕的大度之人,但這世上卻有兩種事情可以令我動容,那就是大義與大善!羌王,你不懂大善,可在你心裡卻有願為族人付出一切的大義,這一點智很是欽佩,所以我再次懇請你,別讓我做下不願意做的事,更別讓我象從前這般恨你,因為我恨一個人可以恨很久,也可以做出很多比你屠下順州更殘忍的事,羌王,無謂用葬送你全族的代價來知道我護龍智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樣的代價你付不起,我也不想要。」

    望著智在火光下鎮定深沉仿若磐石的臉龐,塗里琛忽然有些驚訝,他聽得出,智並不是虛張聲勢,卻不知這少年為何有這般自信,不禁問道:「那你待怎樣?智,說出你的條件,但我有言在先,如果你的條件太欺人,我可不會答應。」

    智肅然道:「我只想為順州百姓討還公道而已,羌王,若你真愛護自己的族人,那你就要做兩件事,一,請羌王隨我同去幽州,向大遼公主殿下面見請罪,求取殿下饒恕你的屠城惡行,我也可以代你向殿下求情,請她不要為難你,二,你屠城八萬遼國子民,所以我要兩萬羌族軍士在順州城外自盡,為死去的順州百姓抵命┉」

    智尤未說完,暗處的羌人已大聲鼓譟起來,見這名少年大言不慚的要兩萬羌族戰士自盡謝罪,羌軍們或謾罵,或嘲諷聲,鬧成一片。

    「兩萬人?」塗里琛早已色變,他知道遼人率軍來此絕不會空手而回,羌族也如智所說一般需為屠城惡行付下代價,可未想到這代價如此沉重,當即喝問道:「這就是你要我付出的代價?兩萬軍士?我族中一共就四萬軍士,你這麼一句話就想要走我一半兄弟?」

    智正色道:「我知道要你交出兩萬軍士是件很難的事,可你此舉卻能換來全族平安,比起死去的順州百姓,這已是我能給你的最大妥協,若你肯做到這兩件事,我擔保你羌族可以平安渡過此劫,羌王,你是一位好族長,但卻不是一位能在這亂世稱霸一方的梟雄,待此事一了,你就要帶著你的族人永遠離開這片是非之地,不能再在此地停留,更不能把這順州城當成是你們的安身立命之地┉」

    智尚未說完,已被塗里琛的狂笑聲打斷,他就象是聽到了這世上最荒唐的話一般指著智放聲大笑:「還以為我太天真,想不到你竟比我更天真!智,知道你這是在向我要什麼嗎?你這是在要我把自己族人的性命親手交給你,你以為我會答應?還是你們遼人高高在上的日子過得太久,才以為能隨意擺布他人的性命?」

    笑聲未畢,塗里琛忽然跨上幾步,喝道:「要和談可以,但你休想要走我兩萬族人,就算屠城之事是我做錯,可這都是被你們給逼出來的!你想為順州百姓報仇就要我交出兩萬族人,那我死去的族人又該如何?難道他們就活該為了你們與拓拔戰的紛爭枉送性命?」

    雖然早已料到塗里琛不會答允,但智臉上還是掠過一抹失望之色,「羌王,雖然屠城之事千絲百結,糾葛難理,但你所為也已太過,只是為了一處安身之地,你就甘心助惡為虐?我此行固然是想平息干戈,但我更不能損及大遼國威,你以為我會在一座城池被屠戮後就這麼輕易的不追究你們?羌王,請你相信,這是我能開給你的最低條件。」

    塗里琛聽智又再說起屠城之事,心下煩躁,冷笑道:「我可沒想過要你放過我羌族,攻破順州後我早有了與你們一戰之心,智,多說無用,帳中待客,刀口對敵,你我之間終要一戰!要我兩萬族人性命?可以,先殺了我!」

    智也知要塗里琛答允交出兩萬族人是自己一廂情願,但他仍不願就此開戰,遂了拓拔戰的奸計,又好言道:「羌王,你已知順州之事是拓拔戰的奸計,又何苦一錯再錯?難道此事真的已無轉圓之機?」

    塗里琛重重一哼,不肯回答,羌軍們見智遲遲不肯應戰,還道他年輕膽怯不敢開戰,紛紛起鬨,好些羌人還指點著遼軍大聲譏諷。

    遼軍們被羌人的張狂氣勢氣得怒火中燒,恨不得立刻衝上大戰一場,但智早有嚴令,未聞號令不得動手,只得一個個強忍怒氣,心裡都覺詫異,智平日殺伐決斷毫不容情,可今日卻猶豫得仿佛變了個人似的。

    見暗處羌軍已隨時欲動,而身後的遼騎也早已劍拔弩張的只待他下令廝殺,智微一苦笑,向身旁騎軍要過一把錯王弩,又大聲道:「羌王,請你看清楚!」稍一分辨暗處的馬嘶聲,智忽然扳動弩弓,對著前方就是連續三弩,弩箭在黑夜中擦起幾聲短促的掠空聲響,只是一霎那,羌軍陣腳中已有三匹戰馬被射倒,塗里琛怒斥道:「智,你敢偷襲?」

    「我已手下留情,這只是想讓你知難而退。」智一舉手中錯王弩,又高聲道:「這柄錯王弩能裝二十支弩箭,一弩十發,遠射七百步,這樣的弩弓我此行共帶來一萬把,是戰是和,請羌王三思!」

    「沒什麼好三思的!」塗里琛雖對錯王弩的威力暗暗心驚,但他又豈肯示弱,擺手一喝:「持盾!」


    羌軍們見智竟能在夜色中聽聲而射,弓技驚人,都收起了小覷之心,高舉藤盾護在身前,林林立立的擋成一圈,塗里琛又向智喝道:「你有強弩,我有堅盾,智,我早已料到,不狠狠打你們一頓,我們就永遠過不了安生日子!別以為你有這一萬把破弩就能吃定我羌族!」

    智輕嘆一聲,淡淡道:「人貴自知,要勝你何需仰仗弓弩之力,從你帶著七萬族人離開上京的那一刻起,這一仗的勝敗就早已註定,羌王,拓拔戰真正要趕絕的人其實是你,他是想從你羌族的敗亡中得到最大的利益才設下此計。難道你還未看透你此刻的險境?」

    「險境?」 塗里琛心裡雖對智這番話大感驚疑,嘴上卻狂笑道:「智,你好狂妄,還當你與別的遼人不同,原來你也不過如此,我看你們才是墮入險境,識相的就留點力氣退回幽州,好生想想該如何對付拓拔戰!」

    「你倒還真是軟硬不吃。」 智又是一聲苦笑,見塗里琛無意再談,他也不發作,稍一猶豫後緩緩拉動手中馬韁,將坐騎拉近身邊,又用馬鞭一點仇橫和兩千順州軍,揚聲道:「羌王,我知你胸有大恨,而我今日來此就是要送你一份人情,這兩千人我就留給你,等你出了胸中惡氣,我們再平心靜氣的好好談談,我會在十里之外等你,但願你能在這十里夜路中想清楚,用兩萬屠城兇手換取全族平安是否值得!」話一說畢,智翻身上馬,向身旁的窟哥成賢令道:「後撤!」

    窟哥成賢立刻和一千遼騎護著智往後退去,後方的若海已得智的命令,見他上馬,雖心有不甘卻也不敢怠慢,忙招呼遼軍後撤,當智馳過順州軍身旁時,忽然一勒韁繩,對著被嚇呆了的兩千順州軍冷聲道:「困獸猶鬥也好,垂死待斃也罷,隨你們自便,但是──別讓我在這一世再看到你們!」

    這兩千人還未及反應,塗里琛的喊聲已隨之而起,「智,你的條件我不會答應,但你這份人情我要了!」大喊聲中,塗里琛手中砍刀揮起一陣勁風,當先撲向仇橫。

    仇橫似是未看見撲面而來的刀光,苦笑著閉上了雙眼:「應有此報┉」

    智也不回頭,率著遼騎往茫茫夜色中隱去,他知道,塗里琛絕不會放過這陷害他族人的仇橫和順州軍。

    喊殺聲很快從身後響起,羌軍們對害死左長老珂達的順州軍恨之入骨,吶喊著衝殺而上,倒也無暇去追趕遼軍,那兩千順州軍既無坐騎也無兵刃,逃不遠打不得,被羌人團團圍住刀砍槍刺,絕望的叫聲在深暮中異常刺耳,每一聲淒呼都在痛苦中沙啞,直到幽州軍在夜幕中蹤影全無,慘叫聲才漸漸變得淡薄。

    在羌族圍攻下,兩千順州軍根本沒有抵抗之力,只是片刻就被消滅殆盡,背棄了同城百姓逃往幽州的他們最終仍是在應死之地得到了應有的下場,因為智和羌人都不會容忍他們的卑污。

    短暫的廝殺結束後,塗里琛向著道旁一聲唿哨,幾名羌兵從隱蔽的黑暗處走出,經歷過順州之戰後,這位粗豪的羌王已變得格外小心,在他率軍追趕窟哥成賢至此地時,早派出幾名精幹的部下潛在黑暗中窺視遼軍動靜,以防四下暗藏伏兵。

    塗里琛望著幽州軍退去的方向,向部下問道:「遼軍可藏有伏兵?他們一共來了多少人?」

    幾名羌兵答道:「沒有伏兵,這些遼軍只是分成前後兩隊,第一隊大約一千人,第二隊雖隱在暗處,但他們身穿的白甲甚是顯眼,我們仔細數過,頂多只有**千人。」

    「真的只有一萬人?」塗里琛有些不信的哦了一聲,又命人取過火把照亮了地上的馬蹄印,仔細看了一陣,疑惑道:「奇怪?智明知我手中有四萬羌軍,他竟敢這麼托大,只帶著一萬人來?」

    一名羌兵插嘴道:「族長,我方才在暗處發現一件怪事,遼軍似乎早有了後撤的打算。那個護龍智才一上馬,後方的騎軍就立即調轉馬頭後撤,莫非他們根本就不敢和我們開戰?說什麼在十里之外等我們也只是大言恫嚇?」

    塗里琛搖頭道:「不會,雖然智方才不肯開戰,但我看得出,智絕對是個狠角,他既來了,必不會空手而回,若在往日我也不想和此人敵對,但眼下我已別無選擇,遼軍一定會在十里外等著與我們一戰,那遼國公主一心想要復國,必不敢與我們久戰,所以我們與智的這一仗一定要打贏,使幽州軍再不敢尋仇,等拓拔戰南下時就讓他們兩家斗個兩敗俱傷,我們只需緊守順州即可。」

    另一名羌軍猶豫道:「族長,智手中那柄什麼錯王弩著實厲害,而且他射術驚人,夜色中相隔數百步都能射中我們的坐騎,我族弓弩可射不了那麼遠,要是他們手中真有一萬柄錯王弩,我們這一仗就會吃大虧,或許該與智再談談。」說話的羌人名叫洛狄,為人精明細心,平日裡常幫二位長老處理族中事務,是羌族中難得的人才,也是塗里琛極為倚重的心腹。

    但塗里琛聽了他的話卻立即斥道:「洛狄,難道你要我答應智的條件不成?他們遼人自家內訌,卻使我羌族深陷其中,即使屠城之事錯在我族,我也不會答應智這個條件!交出兩萬羌人?你狠得下這心?」

    洛狄被族長說得滿臉通紅,低著頭不敢再說,其餘羌人都覺族長之言有理,羌族本就人丁單薄,又怎肯犧牲兩萬族人。

    塗里琛看了眼天色道:「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我們就趁著夜色打這一仗,大家都提起精神來,深夜之中不利弓射,見遼軍射弩就立即伏地躲避,以藤盾遮護,再伺機沖近,只要打近戰我們就可穩操勝算!」

    羌族男子皆擅步戰,此次出行幾乎人人備有藤盾,得令後便各自準備,持盾抄槍,挎弩佩刀,塗里琛吩咐一百餘名騎軍在前開道,又向部下囑咐道:「遼人狡猾多詐,智嘴裡說在十里外等我們,說不定就在不遠處設下埋伏,弟兄們都小心些。」

    稍一歇息後塗里琛便率著三萬羌軍往南追去,為防智在前方設下陷阱,塗里琛這一路甚是謹慎,也不敢點火把照路,只令族人在夜色下摸黑趕路,又幾次讓騎軍來回察看,可接連追出數里都未發現遼軍的埋伏,這倒是讓攢足了勁的羌軍大感訝異,塗里琛心底也不住犯疑,一邊默算著路程,一邊仍是命探子仔細打探前方敵蹤。

    大約行出九里余路,探路的羌騎撥馬回奔道:「族長,遼軍就在前方不遠處,他們倒真是算準了十里地。」

    其實不用探子回報,羌人們已望見了等候在前方大道上的遼軍,似是生怕羌人看不見他們,遼軍身周仍是插滿了火把,擺出的陣勢也如方才一般,那位白衣少年智也依然一手牽馬,一手舉火把的靜侯於前,神態安逸,絲毫沒有大戰將始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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