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賴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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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景手握《左傳解詁》,徘徊於書架之間,忖量著避禍之法,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清碎的腳步聲,將他驚醒。
暫時按下紛亂的思緒,劉景回身望去,只見一位頎長消瘦的白衣麗人走進來。
縱然首無璣珥之耀、衣無羅綺之容,被發素顏,形貌憔悴,仍舊有一種令人心悸之美,恍如倩女幽魂中的聶小倩款款而來。
她就是劉景寡嫂,零陵賴氏之女,名慈,字漓姬,今年二十三歲,放到現代,才剛剛走出象牙塔的年紀。
賴姓是零陵郡高門望族,放眼整個荊南亦是名聲赫赫,其先甚至可以追溯到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賴國開國始祖叔穎,嫂子賴慈正是賴叔潁國君第七十三代子孫。
望著秀雅絕俗的嫂子,記憶霎時間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劉景十歲那年,嫂子賴慈嫁入劉家,隨後不到一年,兄長劉遠以孝聞名郡縣,受到功曹大吏桓階的賞識,入長沙郡朝為吏。
漢朝官吏雖有「五日休沐」制度,可執行並不嚴格,劉遠平日住在郡府吏舍,往往十天半月才回一趟家,無暇教育劉景,所以劉景一直跟隨嫂子賴慈讀書。
賴慈出身名門,自幼能讀經、史,學識即便比不上丈夫劉遠,也是相去不遠,教導年幼季叔可謂遊刃有餘,這種亦嫂亦師的關係,一直持續到劉景十五歲束髮,外出求學才作罷。
十歲到十五歲,正是少年情竇初開之時,劉景面對朝夕相處、明艷動人的嫂子,不知何時心裡生出一縷情愫。
這是人倫大忌,明知道不該對嫂子心存非分之想,偏偏難以自已,迷戀愈深,令他飽受心靈的折磨與拷問,當他感到再難面對兄、嫂,便毅然離開家,遠走襄陽求學。
前身對嫂子的愛純粹而無暇,並無一絲褻瀆之心,所以劉景並不覺得他犯了什麼錯,反而覺得這是一件十分美好浪漫的事情,值得一輩子珍視。
少年思春,人之常情也;愛慕佳人,天然之理也;有違人倫,哀其不幸也;有情而不發,可謂克己復禮,無愧於任何人。
劉景收斂心思,上前兩步,持著書卷問候道:「嫂子。」
傍晚時分,書庫光線昏暗,賴慈猛然撞見劉景,神情微微恍惚,劉景和劉遠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眼眉輪廓足有七、八分相似,望著挺拔修長、俊朗不凡的季叔,賴慈不禁又想起病故的丈夫,頓時心如刀絞,不能自已。
賴慈出乎意料的沉默,使得氣氛漸有凝結之勢,劉景只好再次開口道:「嫂子,你想要看什麼書?不如告訴我,我幫你找來。」
賴慈亦察覺到自身的失態,急忙垂眉低首,遮掩情緒,緩了緩說道:「先不急找書。仲達,你的病徹底痊癒了?嫂子這兩天身體有些不適,沒去看你,希望你不要怪嫂子才好。」
「嫂子何必說見外話。」劉景望著賴慈清麗憔悴的臉龐,語氣極是誠懇地道:「若不是之前嫂子悉心照顧,我也不會好的這麼快,這都是嫂子你的功勞。」
賴慈是他重新睜開眼第一個見到的人,對於這位美麗而又堅強的女子,他由衷感到欽佩和感激。
夫君猝然去世帶給她的打擊絕非旁人能夠體會,她卻強忍住悲傷,一邊盡心操辦丈夫的喪事,一邊竭力照顧垂危的季叔,幾乎達到廢寢忘食的地步。
等到劉景甦醒過來,轉危為安,才默默離開,獨舔哀痛,哪怕再苛刻的人也難以指責她半分。
賴慈聞言抬起頭,再度端詳起劉景,當初季叔離家時還沒她高,現在卻反高出她一大截,言行舉止彬彬有禮、瀟灑從容,和她記憶中瘦小懦弱的季叔形象完全判若兩人,越發與其兄相似了。
賴慈不敢再想,免得淚灑當場,說道:「仲達,嫂子想看《易經》,你去幫我取來。」
她這段日子過得非常痛苦,特別是閒下來的時候,心中的苦悶與日俱增,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唯有寄希望於從博大精深的《易經》中汲取力量,渡過難關。
劉景道:「家中僅有《周易》,缺乏名家註解,易言玄奧,晦澀難懂,讀起來很辛苦,正好我從襄陽帶回了宋師的《周易注》,嫂子要看看麼?」
前身北上襄陽,最開始是拜嫂子賴慈的兄長賴恭為師。賴恭家世淵源,才學出眾,乃荊南名士,但他身為荊州刺史部從事,位高權重,公務繁忙,很少能抽出時間教導弟子,賴恭唯恐誤人子弟,令他轉投宋忠門下。
宋忠字仲子,荊州南陽郡人,堪稱當世大儒,尤善易學,天下少有人能夠相比。
可惜前身不愛學習,整日沉溺玩樂,宋忠經過多方考察,終於死心,認為他「朽木不可雕也。」若非礙於賴恭情面,必將他逐出門牆。
平素從不召見授業,只叫親傳弟子、武陵人潘濬潘承明傳其經義。兩年間,師徒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與其說是弟子,不如說是門生。門生即轉相傳授者。
「這是真的麼?」賴慈大感意外,稍稍振作精神,說道:「宋君善治《易》,名著天下,來日宋氏《周易注》必能成為經典之作,你有機會把它帶回來,真是一件值得稱賀的喜事。仲達,你做得很好,嫂子托你的福,才能拜讀到宋君大作。」
劉景暗暗搖頭,前身平日連宋忠的面都很少見到,哪有機會抄錄他的著作。此事多虧了潘濬,他是武陵郡人,和劉景同屬於荊南地區,算半個老鄉,兩人性格南轅北轍,卻難得十分投緣,潘濬料他此番歸家奔喪,恐怕多半不會再回來,這才將經書借給他,約定日後歸還。
時下師者教學,主要以口述為主,只有寥寥無幾的親傳弟子,方有機會一窺全書,潘濬將書借給他,這個人情不可謂不重,日後一定要找機會報答。
「襄陽遊學兩年間,學識增進有限,惟有抄些書聊以安慰。」劉景不由嘆息道。前身有這麼好的條件,卻絲毫不懂得珍惜,實在太不爭氣了,他如果早穿越兩年,收穫絕不止於此。
賴慈不知眼前季叔已非舊人,柔聲勸慰道:「仲達不宜妄自菲薄。」
兩年來,賴慈和兄長賴恭偶有通信,得知不少劉景犯下的荒唐事,不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她怎麼也無法將眼前之人和信上描敘的人聯繫在一起。
她更願意相信是兄長對季叔過於嚴苛,她很了解自己的兄長,他本就是一個非常嚴肅的人。
見劉景始終拿著一卷書,賴慈好奇問道:「仲達,你手中拿的是什麼書?」
劉景回答道:「是賈景伯的《左傳解詁》。」
賴慈頷首,想了想說道:「當今世道不寧,讀《左傳》好過讀《周易》,仲達平時不妨多看看。」
「嫂子所言正合我意。」劉景頗以為然。
《春秋左傳》堪稱一部百科全書,內容涉及政治、外交、經濟、文化等等方面,當然也包括軍事。對於軍旅之人,《春秋左傳》的地位一點也遜色於孫、吳等兵法,君不見後世關羽的民間形象便是一手春秋、一手大刀。
劉景從書架上取出一卷竹簡,說道:「嫂子,《周易注》就放在這裡,總計十卷,這是首卷。」
賴慈接過書卷,並未立刻打開,而是說道:「嫂子回去再看。」
「好。」劉景輕輕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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